【决绝丨19:00】致爱一枪
一句话简介：布列松把摄影比作瞄准射击。可周泽楷觉得按下快门的瞬间，是他被镜头里的叶修捕猎。
私设总决赛有开场秀。
1.
舞台上的节目彩排还未结束，也不知何时才轮到战队入场彩排。叶修同队友们打了个招呼，拿着包烟走出去。
他打算到老地方抽一口，走过去才发现似乎已有人在那角落。再走近一些，看到了穿着轮回队服的背影，叶修才意识到是轮回的周泽楷。
“哟，小周！”他打招呼，“你也来一根？”
周泽楷摇摇头，举起手里的相机，想了想又补充道：“拍照。”
或许也是等了太久出来放风，只是这爱好比较别致。叶修想。“那我还是去别的地方抽吧！”
“不用。”周泽楷又摇头。见叶修似乎仍旧有要离开的意图，便拉住叶修的袖子：“就在这里。”
还有上赶着抽二手烟的么。叶修失笑，却也不再推辞，大大方方地靠在墙上点了支烟抽起来。
周泽楷摆弄着他的相机，忽然说道：“介意我拍你么？”
叶修对摄影并无太多兴趣，但现在也不再需要如过去那样避镜头如蛇蝎，便也点头同意。
这角落能看到舞台的前端，工作人员已把展示台搬了上去，但那个让所有职业选手魂牵梦萦的奖杯还未登场。许多光束打在展示台上，他知道当比赛开始时，灯光会把奖杯照亮，它的光辉会让一切都黯然失色。
相机的快门声嚓嚓响着，叶修回头，看到周泽楷仍在拿着相机拍他。他笑了笑，朝镜头比了个剪刀手。
这下周泽楷才终于停了下来。他从相机后露出半张脸，眼神可怜兮兮的：“我打扰到你了么？”
叶修笑着摇头：“没有啊！就是看你一直在拍，有点好玩。我有什么好拍的呢？”
周泽楷放下相机，叶修这才发现他的脸颊都是红的；他面色严肃，声音却有些紧绷：“我想给你拍照，很久了。”
2.
小时候的周泽楷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不爱看动画片也不爱看故事书，老周带他玩什么，他就玩什么。
老周是个摄影师，同时也是个钓鱼佬、足球迷，小周同学从小就被带着混迹钓场、球场与器材堆。老周带儿子不像往常带学生，对构图、色彩以及器材使用设置等等有诸多讲究，只是给他一些换下来的设备，让他平日里自己琢磨。
有一次老周去东滩钓鱼，彼时正逢候鸟迁徙，引来众多市民和摄影爱好者前来观鸟。老周戏瘾大发，欲在儿子面前卖弄学识，便指着那一排长枪大炮对周泽楷说道：“知道他们在拍什么吗？”
周泽楷摇头。
“他们那是在拍鸟，不过也有人戏称这种行为叫‘打鸟’，”老周说，“你看那一个个长焦，跟个大炮似的。”
他说到兴头上，拿着鱼竿当教鞭比划：“有人说观鸟就该说观鸟，说‘打鸟’容易引发误会。但布列松说过，注意啊，这可不是你们写作文那种随便写一段加个破折署个作家名字编出来的名言，人家是真说过！他说，‘摄影，就是将摄影者的头脑、眼睛和心灵，放在同一条轴线上’。他是狩猎的一把好手，也是摄影的大师。我很认同他这个说法。镜头就是我们的瞄具，相机就是我们的猎枪。‘打鸟’是关于自然之美的狩猎，在不惊动猎物的前提下进行长时间地埋伏，只为等待猎物出现在镜头里的那个瞬间。按下快门就是射出捕捉这个瞬间的子弹！”
小周同学似懂非懂：“哦。”
“我说这么多，连捧个场都没有么！”老周瞪了儿子一眼，拎着桶打窝去了。
周泽楷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见老父亲放弃和他互动后，便抱着老周丢给他的相机发了会呆。过了一会儿，他走到那群“打鸟”的摄影爱好者旁，试图找到他们正在观察的鸟类。
观鸟人之间没有太多交谈，只是偶尔有些絮絮低语。这样的沉静持续了很久。在某一瞬，气氛忽然热烈了起来——即便人们仍旧安静，但衣物摩擦，调整机位与对焦依然带来了些许声音。
少年周泽楷的目光跟着那些镜头调转，在各式各样的快门声中他看到一只小小的、甚至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鸟飞上枝头，落在花枝之上；那簇花随它往下一坠，它却立即展翅飞走，徒留春花在冷冽风中摇晃。
老周的话突然出现在他心底。他开始意识到，确实有这样的一个瞬间，值得付出漫长等待去捕获。
3.
老周曾说：“没有兴趣支撑，即使拿最好的器材拍出来的照片也是乏味的。”
因此在周泽楷主动提出要跟着他去看球赛的某日，老周激动得彻夜难眠。赤忱的热爱是即便付出良多也甘之如饴的情感，这种情感越纯粹，就越是能带来纯然的快乐。老周希望儿子能享受这种快乐，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可惜的是，老周的主队发挥不佳，主场失利。而小周也并没有因此爱上看球。
老周渐渐从天降大奖的喜悦中冷静了下来，开始意识到周泽楷的兴趣或许并不在此。他出门去买《体坛周报》，周泽楷也跟着去，还会装乖讨一份报纸看，似乎叫做什么《电子竞技周报》。有时晚上写完作业便待在房里不出来，却也听不到什么别的动静。
但在他找周泽楷谈谈之前，周泽楷却主动投案了：“周六可以陪我去虹口体育场么？我买了票。”老周正要激动，周泽楷又补充：“嗯……是电竞比赛。”
老周不懂电竞，只是在浩如烟海的新闻中听说过它的名字。但老周懂儿子，当他决定说出口时，那就一定是很喜欢了。
因此他只提了一个要求：“我可看不懂！你小子做好功课给我解说吧！”
周泽楷自小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老周自认为这个要求有些勉强。可是当两人真的坐在观众席，他听到周泽楷开始磕磕绊绊地介绍起那支叫“嘉世”的队伍，向他介绍荣耀的各个职业设定、讲解场上局势时，他第一次在儿子身上感受到热爱带来的改变。
“所以嘉世是你主队？怎么我们S市自己的本土战队你都不支持！”老周可是忠实的S市本土球队球迷。
周泽楷摇头：“不……我是叶秋的粉丝。我是因为他才开始关注荣耀的。”他始终无法忘记第一次看到一叶之秋战斗时的震撼，这种震撼持续地动摇着他的内心，像是一团火焰在少年人的胸口烧灼。
在此之前他并不热衷电子游戏。荣耀开服后他也断断续续地和同学们一起玩过很多次，但他始终感受不到太多的乐趣。可是那一日在同学手机里见到的一叶之秋率领嘉世夺冠的视频，刷新了他对这款游戏的认知。
团队之间无懈可击的配合与一叶之秋在斗者意志下近乎完美的攻击节奏就像是网络博主为了剪辑集锦而演习过无数遍的操作，难以想象这样精彩且富有压制力的攻击真实地出现在职业联赛的赛场上。叶秋在无数玩家的注视下演绎着、创造着一个又一个奇迹。
尽管平日里和同学们一起打荣耀，也有同学夸赞他“神一样的操作”，但那些操作与叶秋的操作对比起来是如此笨拙、粗陋，毫无美感。叶秋为所有玩家描绘了另一个世界，诱惑着所有玩家向那一端发起冲击；那是荣耀中极致的、美丽的另一面，而在这个世界叶秋便是主宰。
我也可以做到么？那天夜里，周泽楷这样想道。
他开始关注职业联赛，把叶秋的各种视频下载下来反复琢磨。课余时间他如饥似渴地在论坛上找攻略学习，在游戏里一次次地实践着。他有天分，又肯努力，自然进步很快；不过他也从不因此自得。在他看来，他仍与叶秋有着很大的差距，这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通过练习来弥补的。但他对叶秋的崇拜在持续的凝望中累积起来，使他成为他的忠实粉丝。
“他从不露面，”周泽楷说，“但现在就是离他最近的时候。这样就很好。”
老周看着不自觉地露出笑容的儿子，看着他望向屏幕里一叶之秋时亮闪闪的眼睛。他在我没有注意的角落成长了，他忽然意识到。
“还有更近的地方！”老周指着舞台说，“如果真的很喜欢，那就到那里去吧！”
尽管这里是轮回的主场，但仍然有大量嘉世粉丝来到这里为队伍加油助威，嘉世的每一次进攻都伴随着粉丝们海啸般的欢呼，这里几乎所有的嘉世粉丝都是队长叶秋最忠实的拥趸，但他们的神明却不能见证此刻。
“我会去的。”周泽楷说。
4.
加入职业战队的青训，对许多人来说是成为职业选手的第一步。但对于周泽楷来说，选择成为轮回的青训队员更像是一次破釜沉舟的决定。太多人想要成为叶秋的队友，嘉世青训每年的报名人数都达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成为他的对手吧。这个念头在一个夜晚出现在周泽楷的脑海中。成为让他永远难忘的对手……让他看一看，他能够让那些追随他的人迸发出怎样的力量。
于是周泽楷来到轮回。他在青训营里的表现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轰动。之后他的经历如火箭般直速上升，进入战队，成为队长，初露锋芒。所有人都在惊叹天才出世。极致的技术带来极致的压制力与视觉盛宴，让初出茅庐的少年选手迅速积攒起了人气。
然而对于这个腼腆的少年来说，训练与比赛之余，他最喜欢的仍然是看叶秋的比赛录像。偶尔他也会想，叶秋从来都不知道他有一个粉丝叫周泽楷。但他会记得轮回那个叫周泽楷的选手么？
明明一开始来到职业赛场是怀着想要离他更近一点的念头，因为无休无止的训练与比赛，他离他却好像比过去他只是他的粉丝时还要远。
可随着时光流逝，当他一次次战斗，一次次胜利，一次次失败，经历了褒扬与贬低，经历了不被理解与共同奋战，仍然无法站上那个舞台、亲身看到那座身披光辉的奖杯时，他才终于意识到，或许就是在这一刻，他的心与叶秋的心无尽地贴近了，他的灵魂在颤抖着，为这期待了、等待了、酝酿了那么多日夜的，他们彼此间的共鸣的一刻——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理解、平等地体会到，站在选手的立场上对失败与错误的疲倦，对荣耀的热爱与对冠军的执着。
他几乎要流下泪来。在那些我未曾见证过的时光里，他是否和此时的我有过同样的心情？
时过境迁，当初那个为了追逐叶秋的身影而踏上职业征途的少年即将第三次站上总决赛的舞台。然而就在这一天，这平凡的，既不是对决也不是夺冠的时刻，如那日一般的流泪的冲动又涌上他的心头；只因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偶像与全意支持的粉丝，不再是场下遥望奖杯的失意者，而是即将一同站上那最高舞台厮杀的对手。
那个刚刚登上职业舞台的少年曾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不知在未来叶秋是否会记得曾有选手名叫周泽楷。现在周泽楷已可以回答少年时自我的疑问。
他看着相机里那个朝他笑着的，比着剪刀手的叶修。他想起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往时，他遇到那些美丽的风景却错过，心里总是想，要是我带了相机就好了。他能够想象天空、树枝、河流、花朵收容进相机以后所呈现的角度，色调与质感。
可是当他遇到他，他却什么想法都忘记了。他不知道他是该热情还是该矜持，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他把他的相机都遗忘了，明明握在手中却忘记记录。
叶修的美丽不是精细雕琢的、深邃的美。这美丽太云淡风轻，蕴在他轮廓里烟烟袅袅。他雪白的皮肤和漆黑的发，噙着笑意的嘴唇，明明是冷淡薄情的面貌，却长了双鹿的眼睛。
那双眼穿越空间的距离，时间的流逝，穿越他的头脑、眼睛和心灵，在他一无所觉时将他的心射落。明明他才是那最训练有素的猎人，他的碎霜与荒火在赛场上的每一枪都试图狩猎胜利时刻，他在生活中按下的每一次快门都在狩猎时光的瞬间。可他被他捕获。
有人说，摄影是冻结瞬间的魔法。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瞬间已永远地错过了被留存的机会，可周泽楷常常觉得那一刹已在他心中永恒——往后他每一次举起相机都会想起他。
5.
周泽楷带着叶修走上观众席。此时并没有比赛，中场的屏幕上只是在循环播放着总决赛的宣传片。随后在周泽楷的示意下，两人在一处看台上落座。
“我第一次来H市看你比赛就坐在这里。”周泽楷说。
“那是什么时候来着？”叶修问。
“第二赛季，”他回忆，“每天都要看你的视频。”
“是吗？”叶修问道。他看着宣传片里出现周泽楷眼睛的特写，那双冷酷执拗的眼睛与此时此刻在他身旁那双注视他的眼睛全然不同；那双眼望向他时总是闪亮的，暖融融的，带着轻盈的笑意注视他。那是双幸福的眼睛。
“一直都是。”周泽楷说。宣传片里，兴欣的所有人都拥簇在叶修身边，十年前与十年后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人们仍旧爱着他，愿意为了他、为了他们共同的梦想付出一切。
“那时候我坐在这里，我第一次到主场看比赛，”他回忆着，“嘉世很快就赢了，所有人都在喊你的名字。”
“有一次在对面那个看台。第二天是你的生日。那天比赛结束，舞台上的灯都关了，我们在观众席上举着开了闪光灯的手机唱生日快乐。大家都在挥手，为你唱歌。灯光像星星在水里游动。”
“夺冠……我一直记得。像梦的一天，奖杯在舞台中间，光照在上面，很亮很亮。赢下比赛时，所有的屏幕都亮起队标，一切都是红色的。音乐很特别，大家鼓掌，哭着，笑着，我觉得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他们又在喊你的名字。”
“后来你退役，有的人在生气，但更多人是难过。有人包影厅放你的比赛，我也去看了。还有人给你写歌。有个大哥穿着队服举着灯牌，我在观众席见过他几次，灯牌还是我第一次看比赛时的那样，但人好像老了。他们都在哭。”
“然后你回来了。挑战赛我又看到他们，有些还带了家人一起去。举灯牌的大哥胖了，没有再穿嘉世的队服。灯牌也换了。他说他要和你一起，有一个新的开始。”
叶修没有说话。他静静地听着，听周泽楷诉说着联赛世界的另一面，那是他甚少接触到的、粉丝的世界。而那个不善言辞的周泽楷，正在笨拙地、认真地向他描绘这个世界里存在着的那些在过去、现在、未来都爱着他的人们的笑与泪。
“那时候你不在那里。但是我都记得。”他说，“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和你站在一起，追逐那个奖杯，我就把这些都告诉你。”
“有很多人爱你。”他轻轻地说。
叶修看着屏幕，沉默了一会儿。很快他又笑了起来，转头对周泽楷说道：“谢谢。”
屏幕上的宣传片开始新一轮的播放。明明是不同时代的代表，在剪辑师的手中两人却如枝蔓缠绕一般，从少年时便纠缠不休。宣传片的最后，是一枪穿云黑洞洞的枪口，子弹在无声中射出，湮没在纯白的空镜里。
“这宣传片我听说做方案的时候是按上下两部做的，如果打出第三场就放下半部出来，”叶修说，“提前给你剧透一下吧！最后这个镜头，白色是千机伞展开以后的反光。那是下半部的开始。”
周泽楷望着他的眼睛，心中忽而轻盈起来，心脏砰砰地跳。“嗯……这个设定只要有我知道就够了。”他说。
“这么有信心？我看还有得打呢！”叶修微笑着，“不过不管最后结果怎么样，比赛结束后我俩拍张合照吧。你来拍。”
周泽楷睁大了眼睛，用力点头。
“走吧！出来够久了。”叶修站起来，伸着懒腰往回走去。
周泽楷叫住他：“叶修！”
叶修回头：“怎么了？”
周泽楷站在自己曾坐过的座位旁，红着脸与叶修对视。他很早便出名了，眉眼间却还带着股少年气；恍然间似是过去的那个少年周泽楷叫住了现在的早已饱经世变的叶修。在这一霎，叶修忽然觉得，那少年在多年前开出的那一枪，在多年以后终于将他追上。
“比赛见。”周泽楷脸红扑扑的，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叶修眨眨眼，轻笑一声：“伸手！”
周泽楷有些疑惑，但还是把手伸了出来。
他把手搭上去，两只手握在一起：“好了。比赛见！”
——END——
提前祝叶宝生日快乐~！
这篇的灵感来自于“有幸在那一天，遇到你，最了不起的你”。为了这样了不起的你，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吧！
